祈求（《觉有情》番外）
《祈求》
（《觉有情》番外）
哪吒主视角，三观提及。打tag避雷
古有《观音偈》云：
“瓶内甘露常遍洒，手中杨枝不记秋。
千处祈求千处应，苦海常作渡人舟。”
相传观音菩萨曾在佛前发下誓愿，可显化三十二身，以应人间千百种祈求。且言说：未渡众生苦难，无以成佛。
一、
红云、血雾，尸骨如山。
哪吒曾梦过人间修罗，在他出生不久。他从梦中惊醒，久久不能平静，恍惚见自己双手亦满是鲜血。
“梦都是有预兆的。”
太乙真人一挥拂尘，摸了摸哪吒的头。
“因为你身犯千七百杀戒，所以还完戒前，都是要日日与枯骨为伴的。不过上天不会罚你，反要让你助武王伐纣、成就功业。你可知为何？”
“不知。”
“因为这个时代需要杀伐，需要用鲜血警醒世人：旧者不逝去，新者不归来啊。”
起初哪吒尚且被这梦惊醒，只觉得身侧空空，无比寂然。后来夜半自然梦醒，不以为然，捂上被子再努力入睡——第二天还要起来练功呢。
他琢磨过，师父的意思许是让自己杀人，可梦中总是向自己引颈一刀。是还债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，哪吒不想深究，也觉得无趣。比起梦中惨淡，他更寒心的是母亲躲闪惊恐的眼神，父亲警惕的举动。
所以师父这里好，师父这里只有一根筋的师父、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玉鼎真人，总归都很好。
总归比那李府好。他吸了吸鼻子，没让自己掉眼泪。
其实母亲爱他，父亲也关切他。他知道，却不免伤心。一个不出六岁的孩童，就是要越乎规矩的偏心才能有安全感。刚正不阿的父亲不会，娇弱的母亲不敢。
谁让这个孩童天生下来如此的神通，不能不以成人之目观之。
二、
那年东海的水太凉，寒意能渗进骨子里，冻结五脏六腑的滚烫热血。
他见四海龙王逼他，陈塘关百姓恨他怨他，父亲怒极，母亲悲极，无话可说，无人分辩，便也失望极。冲上前去夺过父亲长剑，一举刺穿自己的胸膛。
血沿着那三尺青锋汩汩流淌，任是寻常成年人也早该痛昏过去了，谈什么兑现他那剔骨还父割肉还母的誓言。
但他是个身怀如此神通的小孩儿啊。别人办不到的，他就是吊着细若游丝的一口气也要办到。于是如剁肉的屠夫般剔去大块的肉，他扔了宝剑，面色惨白。他还想推开前来搀扶的母亲，但已毫无力气。
“一千七百剑，哪吒，不欠你们的了。”
“自此之后……我哪吒…上拜苍天，下叩厚土……唯独、无父无母……”
最后他运起周身法力，硬是抽了魂，剥了骨，留给陈塘关一具干干净净的白骨，和支离破碎粘连不清的一堆肉块。
李靖紧闭双眼，眼泪止也止不住。直至最后昏迷过去，他没敢往那个方向再看一眼。那是他的孩子，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生儿子！
他怎么不怜，可又该怎么去怜。
搅龙宫杀夜叉确有其事，扒龙皮抽龙筋确有其事，杀死石矶娘娘一对童子确有其事。他不懂神仙的因果轮回，他只知道以凡人之眼观，哪吒该死数遍来偿命债。
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教养这个孩子。
他也是个父亲，只是，是个无能的父亲。
三、
杀戒这个事儿还没有完。虽然哪吒经一众真人努力，重塑莲身回来了，可他还是在做那个梦。
梦里红云掩青天，血雾浓腥刺鼻。
原来自己身上的一千七百剑还不完那千七百的杀戒。
可杀戒是什么？他不懂。
四、
哪吒见到杨戬心心念念的慈航师伯时，突然就明白了。
他早听说自己二哥原拜在普贤真人门下，后来普贤真人一句“你我师徒缘分已尽，去寻慈航吧”，便被赶去找慈航真人了。
慈航真人真好欺负，哪吒这么错误地认为。
后来杨戬一身独抗漫天神佛，哪吒觉得这时候不站出来实在有违兄弟义气，便这么做了。然后被毫不留情地分配去了南海集训营，杨戬去三世轮回寻母了。三太子转念一想，慈航好像还挺好欺负，听杨戬说的还挺有童心，日子应该不会太艰苦。
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。
就算日子可能不太苦，但这一关怕要等杨戬回天庭他们才能放，他在下界花红柳绿，哪吒却要在落伽山吃竹子啃草听催眠曲，他才不肯老老实实地去呢。
于是因为拖延行程逃避追捕，哪吒硬硬拖了一个月才去南海报道。而到的那一天南海集训营其实已名存实亡了。各位神仙随便一打卡便各自散开，毕竟姜尚做保，又有慈航劝导，最反抗分子也最多不出三天便被感化地各回各家各司其职了。
哪吒是个例外。
可能因为他晚到了一个月，没听上慈航第一轮讲座，第二轮的时候已经不是慈航大讲堂了，改观音法会了。
慈航真人成了现如今的观音大士。
他在紫竹林内兜兜转转了许久，直到木吒来唤他，他才如梦初醒，前去拜会观音。木吒路上说他上次幻化的法相没一天就被大士认出来了，顺带抱怨了几句瞎出主意的金吒。哪吒很喜欢他的哥哥们，所以木吒即使跟他絮叨几句他也不烦。
一路来在了潮音洞，观音自莲台之上转过身来，哪吒突然眼泪止不住地往出涌，但仍是面无表情，实在令人难以概括此时神情何意。
木吒似乎早有准备，见此景只轻轻摇了摇头，俯首退下。
观自在不动声色，只是带着那副天生喜面，抬手唤哪吒过来。
“你可知玉帝为何遣杨戬下界寻母？”
“惩罚他。”
观自在揽过哪吒的肩膀，轻笑着摇头：“非也、非也。真君这三世为人，皆已寻得母亲，只是他不自知，执着于所谓劈山救母。且看吧，他确已寻得母亲，只是救不得她。”
哪吒被观自在拉上莲台护在怀里，只觉得心中一阵狂风暴雨，顷刻被这轻柔的微风化作了细雨微微。他扬起头去看观自在，静静听他讲完三圣母一事的来龙去脉，复又着眼于眼前的浮空之镜，那上正映着杨戬此生现状。
“父母生养儿女，以人养人，是顶着无数压力与世间苦楚相对抗的。只是人都不懂人，父母子女也不例外。故而双方必先有一方放下姿态来接纳另一方，这才得圆满。其实与父母、与世人相处皆是如此道理。想获得情感的联系，便要先依托理解与宽容。”
“三世轮回，就是要让他明白，或许父母所在可以了子女一个执念，终究众生都是平等的，万事不可强求。如今他要救三圣母，便如同渡一个凡人，再不是当年，把天上的三公主带回家那么简单了。只怕是三圣母不愿，杨戬不能。”
“不过杨戬正仙途之始，论命，亦不该留于下界。人间的父母双全，家庭温暖，也算弥补他一桩心事。他总要学着懂事的。”
哪吒听着听着，昏睡了过去。这次的梦不再是红云血雾，而是和煦暖阳。娇弱的母亲披上盔甲邀请他踢鸡毛毽子，父亲也推掉了总兵的公务，三人围了一个三角，院墙上还有偷偷来围观的海夜叉和敖丙。他最喜欢龙了，当即邀请敖丙也下来玩。
他还梦到他用自己的本事保护陈塘百姓，大伙儿对他都笑呵呵的，有种果子的大汉招呼他过去，送了他一个又脆又甜的桃子。
他没有乱用神通杀夜叉诛敖丙，没有逞智纵勇夺了那一对童子性命，没有恐吓母亲修建行宫。
他真的成了一个普通的孩子，没了那么重的杀性，没造下那些杀孽，没跟父母斗气，没有倔着一根筋干脆一错到底，甚至起了杀父杀母的狠心。他理解父亲的苦心，爱护母亲，孝顺父母尊敬长辈。
一切都像个温暖的梦。
所谓一步错，步步错。
一切也只是个温暖的梦。
哪吒蜷缩在观音的莲台上，眼角落下的清泪催开了满池莲花。
五、
哪吒醒来的时候仍在潮音洞。他不管不顾地冲去找大士，而后跪在大士面前。
“弟子听闻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，有大慈悲。今日弟子只有一桩祈求，愿大士成全。”
“望大士去除弟子身上这千七百杀戒，渡弟子于苦海之中。”
观自在捻起杨柳枝轻轻一洒，道：
“苦海无涯，回头是岸。你看，南海之边，已在眼前。”
哪吒甫一回头，李靖正立于岸边，不曾托塔。
六、
哪吒发疯了。
逼得李靖又端起宝塔以自卫，这举动激得这满目通红的小杀神杀心更起，混天绫、乾坤圈，眼看便要取了李靖性命。火尖枪携火云离眼三寸时，李靖不得已祭出宝塔。
只见祥云缭绕，紫雾盘旋，一物落下，将哪吒罩在这玲珑塔内。黄金造就玲珑塔，万道毫光透九重。
他见哪吒跪伏塔下，眼角又落下一滴泪来。孩子杀气腾腾的双目中竟读出一股悲凉。
观自在也叹气。他拍拍李靖的肩，叫他先回去，哪吒且由自己先管着。李靖只得点头，心中横竖不是滋味。
他问道：“久闻观音菩萨能观世音，不知我父子二人至此，该作何解？”
观自在道：
“心有悔意，塔中火发，故而已去他心中杀戒余毒。然父子参商，乃因果深种。解铃还需系铃人，只怕贫僧无计可施。”
杀戒、戒杀，哪吒的杀心便是他的戒。只是原定的千七百数未尽便有悔意，自然要以一场疯魔来圆这命数。
哪吒见到观自在时，一眼便已知自己身犯何戒。
只是孩童的倔强脾气上来，不到李靖低头，绝不肯低头。
七、
劝哪吒回心转意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问题，愁的慈航发际线倒退三厘米，日日给哪吒灌输佛理，一听杨戬要回来，便顺水推舟推给了杨戬。
偏偏杨戬接盘接得还挺开心。
哪吒似从这日日相处中察觉出二人情根深种，但情路怕还需些时日才能走顺，便对慈航的事只字未提。杨戬似也有所感一般，只是有一日问起去向，哪吒想了想，掐头去尾，道：
“玉帝往南海塞的人太多，去西方出家了。”
自那之后，杨戬对慈航一事，只字未提。
哪吒跟着杨戬在人间吃吃喝喝，没多久被金吒木吒接走了。
当他重新立于天界为李靖设立的李府前时，忽感人生大梦一场。生死离别寻常事，红尘倥偬，他的人生是悲壮的史诗，他反抗命运，反抗天地，反抗父权，说到底是在反抗自己。
如果他没有这样的父亲会怎样？
如果他没有杀了敖丙会怎样？
如果他没有天赋神通会如何？
如果……
没有如果。
他了悟。即使过去千百年，他仍是他，哪吒只是哪吒，再来千百遍，他该干的该做的一样不会落下，哪怕要为此千夫所指魂飞魄散，他只是他。
这就是他走一遭人间的方式。他独有的，拿命搏来的红尘路。
所以他和他的父亲始终不会对盘。因为一个渴望安稳平顺，一个天生反骨敢上天入地不让分毫。
随着哪吒的思绪种种，李府的门开了。李靖托着宝塔，一身戎装立于门前。哪吒冷哼一声，眼中却噙了些天真。
“父亲，我们休战吧。”
生是大梦，死是大觉。大彻大悟，哪吒恨不起来也怒不起来，更爱不起来。只觉得心里空空的，讨厌父亲成了挂在嘴边的说辞，记在心里的一种习惯。论其深，也只是噩梦中的一个过客，无悲无喜。
这样好。我是我，他是他。
我们互不相欠。
一如当年他许下的誓言。
八、
“弟子仍有一祈求。”
“但求千百年后，我父子间无功无过，两不相欠。”
“千处祈求千处应，苦海常作渡人舟。”
“多谢大士应我祈求，渡我脱离苦海。”
作者叨叨：
到这里这一篇就彻底结束了，其实隐藏了一点杨戬轮回的事情。他在人间曾与三圣母擦肩而过，但是他那时没有记忆，转而奔向了人间的母亲。想了想圆不回来，也就没加。
故事里的哪吒和李靖相互误会相互伤害，终究是父亲爱儿子，儿子渴望爱父亲和父亲的爱。但也许上天就没有给他们两个安排一段善缘，于是遍体鳞伤，念念不忘。哪吒就是那个一腔热血的孩子，也永远是那样的孩子，所以他和李靖注定水火不相融。只是不融归不融，他们还是休战了，因为总要有一方先放低姿态。第一次是李靖扔了宝塔主动求和，第二次是哪吒去除杀性不愿再斗。这才终得圆满。
可能也不甚圆满。那个渴求爱的孩子不在了，毕竟懂事的代价是惨重的。但是仁者见仁，智者见智，不能求得所有人心中的圆满，独写一份我的小圆满吧www
《觉有情》写了9k近1w，这篇也只有3k+，总归不如正文，内涵也不够深。主要是官方五百话猝不及防心口一刀，于是有感而发。番外也到此结束，然后就是新的开始啦！实不相瞒这是第一篇正经写完的文，虽然，只有一丢丢。第二个故事已经在构思了，会从大士视角看杨戬（翻资料翻得我快立地成佛了，深感自己没有文化）。
over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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